“够了”
图/Yahoo
“我在国会大厦被我的同事强奸了，但很长时间以来，我感觉身边的人对此毫不在乎。”
上周一，澳大利亚首都的国会大厦门口，数千名女性聚集于此。她们身着黑衣，手持巨大的标语牌，上面写着“够了”。
愤怒点燃了街道。
在她们的注视下，前政府顾问布列塔尼·希金斯走到麦克风前，在几次深呼吸后，向大家讲述了她的故事。
故事发生在两年前，当时布列塔尼24岁，刚入职澳大利亚国防工业部不久，是部长琳达·雷诺德办公室的初级职员。在一场周五的同事聚会中，一个高职位的男同事请她喝了许多酒，之后，该男同事提出送她回家，又表示要先回国会大厦取个东西。当夜的保安尼古拉·安德森正在大厦内值班。她看到布列塔尼和男同事走进来，男的衣冠整洁，女的却甚至已经醉到不能自己穿上鞋子。一个清醒的男士带着一个醉得很厉害的女士，他有什么意图？虽然疑惑重重，但尼古拉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年，她清楚这里不成文的规矩：不要过问过多的事。只要确认对方有通行的资格，那就放他们进去。尼古拉按照那位男士的要求，帮他们打开了他们的上司琳达·雷诺德的办公室，随后便离开了。布列塔尼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睡着了，当她醒来时，发现自己正在被男同事强奸。尼古拉上楼去查看布列塔尼的情况，推开门后，发现她全裸躺在沙发椅上。尼古拉整个人呆在那里，这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。在向领导询问该怎么办后，得到的答复是：不用管她了。早上六点，尼古拉再次向领导汇报说布列塔尼还没有离开，领导答复道，不要管，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。“不要问，不要说”
事发后的第二天，财务部安排了清洁工，对办公室进行了彻底的清理，好让部长能在周一坐上干净的沙发。似乎没有人质疑过，这间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，或者有人在心中质疑了，但TA们都知悉这里不成文的规矩：不要问，不要说。周一，布列塔尼照常来大厦上班，她和性侵者被员工主管菲欧娜·布朗叫去谈话。性侵者被当场解雇，但公开的原因却是“违反了安全规章条例”。随后，布列塔尼在和菲欧娜单独聊天时，还原了当晚发生的事，对方听完，瞬间变了脸色，“好像眼前站着的不再是个人，而是一个‘政治问题’”。布列塔尼·希金斯在时任国防工业部长琳达·雷诺兹的办公室工作
此后的一段时间里，布列塔尼试图配合警方调查，但却发现困难重重。她多次申请调出当晚大厦内部的监控却被拒绝，拒绝她的人，正是菲欧娜。作为她的主管，菲欧娜是她当时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前辈，但菲欧娜却一直表现出回避的态度。再加上当时临近大选，布列塔尼的工作越来越繁重，菲欧娜给了她两个选择，要么回家休息，要么继续工作。如果选择后者，菲欧娜暗示，恐怕要把调查、申诉的事放一放了。“这是我梦想的事业，我本来是想为它奋斗一生的。”后来在接受采访时，布列塔尼流着泪说。她选择了继续工作，并被迫放下自我，对团队忠诚，全情投入，不能再提让大家扫兴的事。而她的部长琳达·雷诺德，似乎也在刻意地对她避而不见，好像全然不知自己的员工曾在自己的办公室被性侵过。每次开会，都要回到自己曾遭遇侵害的办公室，对布列塔尼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。她不得不强忍痛苦。大选结束后，布列塔尼换到了另一位部长麦凯莉·卡什的办公室工作，但麦凯莉对她同样漠不关心，宣称她对性侵一事毫不知情。布列塔尼曾和总理办公室的多位核心员工谈过被性侵的事，然而，总理斯科特·莫里森却对外称对此事一无所知，说直到媒体曝光，他才了解到这件事。《澳大利亚人报》女记者奥利维亚·凯斯莉（Olivia Caisly）质问莫里森，他是如何知道媒体公司内部发生的事，却对前自由党员工布列塔妮·希金斯国会内被强奸一事“不知情”
在换工作两个月后，也是最初的事件发生将近两年后，布列塔尼终于无法忍受，辞去了这份她曾经热爱、想要为之奉献一生的工作。布列塔尼的遭遇，和整个政府系统从上到下保持的缄默，都绝不是偶然事件，而是指向了一个系统性的问题。有官员爆料称，很多国会议员和政府雇员会在国会大厦里做一些淫乱的事，他们还甚至建了一个私密的脸书群，用来分享录制的猥琐视频。这位官员把收集到的视频和照片一并交给了媒体，在整个澳洲都引起了轩然大波。在这些不雅的视频照片里，可以看到衣冠楚楚的男议员们，在庄严的大厦里搞小网站上才能看到的各种play，无耻、下流至极，其中不乏对女性的侮辱，比如，一个男议员在一位女议员的办公桌上自慰，并录下视频来炫耀。很难想象，一个严肃的政府机关里会发生这么多突破下限的事，更可怕的是，这些事在很长时间都被完全掩盖了。“（在国会）有一种文化，一种男人们觉得他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的文化。”爆料的官员说道。国会大厦里，没有禁止招嫖，没有禁止针对女性的猥琐行为，即使这样的事发生了，也没有人修正规则；当看到一个半裸的女性，在凌晨神志不清地躺在领导的沙发椅上时，没有人第一时间考虑她是否遭受了性侵，而是考虑沙发椅脏了需要清洁。这栋大厦里的所有人，都长期活在浓厚的厌女文化里，它已经变得像空气一样自然与隐形，让人难以察觉，以致于从上到下都能长期良好地维护陈规，掩盖恶事。而导致这种办公室厌女文化产生的直接原因之一，是职场中权力对年长男性的倾斜，使得男性成为长期以来规则的制定者。这也就造成了，就连身居高位的女性，也对被侵害者的遭遇漠不关心。国防工业部长琳达·雷诺德讽刺布列塔尼·希金斯是“说谎的牛”我想，这并不是她们作为女性对同类毫无共情，而是她们作为这个工作系统的一员，已经被职场规则同化，被迫选择遵循规则，对不公保持沉默。布列塔尼站了出来，告诉所有人，漠视与欺瞒是不对的。
她的遭遇，是“人”的问题，而不是“政治问题”，女性不应该活在一个连基本安全与尊严都无法保障的环境里。悉尼女市长克洛弗·莫尔（Clover Moore）也加入到抗议当中，她发文说，“在家里、在工作场所、无论在任何地方，女性都应该安全。”
在布列塔尼的鼓舞下，更多的女性站了出来，来自澳大利亚40多个城市、将近11万的女性走上街头，分享她们的故事。与此同时，作为国家领导人的总理斯科特·莫里森的公共回应，却显得无比滑稽。首先，针对布列塔尼的事件，斯科特说他咨询了他的妻子，问她自己该如何看待。妻子回答称，你可以想象如果是自己的女儿遇到这些事，你会怎么做。大规模游行发生后，斯科特也一直在回避问题，不谈如何着手改善女性生存环境，而是大谈民主，甚至提到澳洲环境好、人们有权利游行，不像其他国家，集体走上街头可能会遭枪击，“所幸她们没有被枪击”。因妻子女儿的言论被抨击后，在近期新闻发布会上，斯科特又泪流满面地找补：“你们可以批评我，但我的妻子女儿就是我生活的中心。”对不起，完全没有看到诚意，只看到在拿妻女做挡箭牌。再到最近的国会大厦性丑闻曝光，莫里森被质疑已经失去了对部长级别员工的控制力。对此，他给不出解释，终于承诺要改善议会中女性的待遇，对于提高自由党女性当选者席位的提议表示“非常开放”。
但是，问题远远不是争取更多女性席位那么简单。就像布列塔尼事件中的女性部长，她们虽然身居高层，却依然得服从于不平等的性别系统。打破男性同盟不是一朝一夕，摆脱厌女文化的束缚也绝不是一朝一夕。在这次澳洲全国游行中，霍巴特地区的组织者叫格瑞斯·塔姆。在她之前，由于法律的限制，她所处的塔斯曼尼亚地区的性侵幸存者无法公开讲述自己的经历。塔姆15岁时，曾遭受老师的侵犯，后来她和几名记者与性侵受害者维权人士一起发起了“让她说”运动，这项运动得到了全球名人的支持。2019年8月，塔姆赢得了塔斯曼尼亚禁言法的豁免权，成为该地区第一位获得法院命令讲述自己的性侵遭遇的女性。2021澳洲年度人物：塔姆
改变法律 为性侵受害者发声
塔姆也因她充满力量的故事，获得“2021年澳大利亚年度人物”的称号。讽刺的是，在国会丑闻曝出前的两个月，是总理莫里森亲手将荣誉奖杯递给塔姆。如今莫里森却因处理性别暴力问题不力，面临空前危机。也许，国会大厦里滑稽的政治游戏永远不会停止，但不同地区、不同身份的女性追求平等的脚步也不会停止。P.S.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，部分图片来源网络。—— 往期内容 ——